堂花落盡，已是深秋。

程雲磊自那日匆匆離開後，命楊如山囑咐秋水瑤近期不要到司令部找他，待他料理完事務自然會來秋府看望。秋水瑤並未多問，只聽下人們說起街上多了許多軍隊，讓人心裏害怕。秋水瑤懶得出門，整日在府中煮茶澆花，也樂得清閑。

一日傍晚，瓔珞從外面回來，神色緊張。進了秋水瑤房間就立即反手把門關緊，之後從內懷摸出一封信交給了秋水瑤。

“小姐，您之前送出去的東西總算有了回音。”

秋水瑤嗯了一聲，便拆開了信。

“瓔珞，替我更衣。”

秋水瑤披上深色鬥篷，帽子很深，遠看無法辨認身份，在暮色的掩護下出了府門。她來到城西一家名叫“禾穗”的脂粉店。自那日尹少棠在她和程雲磊面前摔碎桂藕糕盒子的時候，她就隱約猜到尹少棠在向她暗示些什麽，於是遣瓔珞來到這裏，果然發現這是尹少棠組織的一處秘密會所。

秋水瑤走進店裏，對店裏的夥計說道：“不知這十裏堡的珍珠粉怎麽賣的？”

夥計聞言忙道：“已候小姐多時了。”說罷引秋水瑤進了內鋪，沿著樓梯上了二樓。

燈光昏暗，映出閣樓上兩人，一人一身青色長衫，透著儒雅氣質，不用多想正是尹少棠；另一人著鵝黃色襖裙，面容姣好，身形玲瓏。秋水瑤見女子心頭一驚，竟是胞妹秋水玥。

“玥兒，你怎會在此？”秋水瑤驚訝之餘望向尹少棠，“你帶她來的？”

“正是。”尹少棠請秋水瑤坐下，秋水瑤卻毫不領情，憤然道：“你知不知道她來這裏很危險！程謹佑就在城裏，若是被發現……”

“你不是活的好好的。”尹少棠打斷她，語調諷刺，“我看再過幾日，你怕是連自己姓什麽都不記得了吧？別忘了你娘是怎麽死的。”

秋水瑤心中一陣抽痛，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。良久才聲如蚊蠅般說一句：“我沒忘，用不著你來提醒我。”

“好了好了，我千難萬難的來這不是看你們吵架的。”秋水玥看著二人，眼中惆悵萬千，若是當年沒有因為嫉妒秋水瑤和尹少棠的婚約而去故意破壞的話，如此般配的兩人怎麽到了這步田地？秋水玥不願多想，轉頭對秋水瑤說：“姐，父親有東西要交給你。”

秋水瑤接過秋水玥遞來的錦盒，打開一看，裏面是一支玉釵和一封信。秋水玥接著說道：“姐，我知道這些年來父親冷落了你和文姨，也知道之前我年幼無知做了不少錯事。如果你不原諒我，討厭我，不理我也沒關系，只是希望你不要怨恨父親。父親對你和文姨真的很好，甚至比對我和我母親還好。”

“玥兒，若是你們想讓我幫吳軍打探情報便直說，不用這樣大費周章。”秋水瑤直接了當，用力關上了錦盒。

秋水玥努努嘴說道：“情報不情報的我倒是不知道。我只是聽母親說父親夜夜念著文姨的名字，還說什麽要不是因為自己是吳將軍的妹妹，父親才不會對她如此之類的話。文姨過世的消息父親還不知道。姐，父親他很擔心你們。”

秋水瑤心軟了下來，她知道有些東西是她必須要背負的，躲也躲不開。秋氏將門家風，父親對她的期許自是甚高，要求也更為嚴格。父親會強迫她學習她不喜歡的兵法謀略，每當她投機取巧應付父親，惹得父親發怒，母親都會上前勸阻，甚至和父親大吵一架。但是她也不是不知道父親對她的好，自小秋水玥有的衣服玩具她定會有，甚至比秋水玥還要多，還要精美。秋水玥讀了新式學校，她也讀了新式學校，請了先生教她詩書古文，琴棋書畫。

見秋水瑤目光閃爍，秋水玥握著她的手說：“姐，原諒父親吧。他現在失了兵權，被舅父威脅，過的很辛苦。”秋水玥一想到父親的處境，眼睛也濕了，終於撲到秋水瑤懷裏痛哭起來。

尹少棠看著相擁而泣的秋氏姐妹，心中竟然泛起一陣酸澀。他轉身走到窗邊，看著窗外的夜色，目光放到了很悠遠的意境中去。

宛邑司令部。

冬日陰冷的氣息總讓人覺得十分不適。好在最近一直忙於處理各種事務，一時也顧不及太多。程雲磊放下筆，端起茶杯望向窗外。

陰沈沈的天空，似乎要落雪。他心中忽然想起，與小瑤分別的那年，似乎也是這個時節。

“近日城西商會的事情如何？”

程謹佑面無表情坐在紅木寫字臺後面，冷峻的臉不怒自威，一股肅殺之氣油然而生。

程雲磊起身，恭謹走到桌前，見慣了自家父親這副模樣，淡然回道：“加租的政令已經擬好，只是之前曾承諾減稅降租，只怕政令一下，多數商戶會有怨言。”

程謹佑點頭，道：“這個我自會妥善處理。最近越北一帶有吳軍殘餘作亂，你且去平息了吧。”又道：“秋振安妻小，你打算如何安置？”

“秋府已經盡在近衛軍掌控之中。秋振安發妻文氏已然自盡，自然好生安葬。另有一女現居秋府。不知父親的意思是？”程雲磊低頭，捏了一把汗。

程謹佑看著程雲磊，不說話，靜止的空氣令人窒息。

半晌，程謹佑道：“我想聽聽你的意思。”

程雲磊一楞，隨即道：“秋振安雖已遠遁，但畢竟秋氏郡望尚在宛邑，秋尹兩家本是世交，商會的人對秋氏頗為倚重，秋家孤女留著或許對我們有用。”

“吳、秋、尹三家本來相互牽制平衡，江南地區全部在他們控制之下，我們想要接手，順勢而為倒是上策。”程謹佑語氣已經不像方才森嚴，“看來你前幾年沒有在宛邑白忙。”

“父親過獎，本就是分內之事。”

程謹佑放下手中的文件，嘴角微微上揚，眼中卻無半分笑意，問道：“你覺得秋家小姐怎麽樣？”

程雲磊臉上不動聲色，心中卻波瀾起伏，他反覆揣度父親此言的用意，最後化作深深嘆息。果然這件事還是逃不過父親的眼睛！看來瞞是瞞不過了。

程謹佑見他不說話，又道：“這件事你自己決定。不過，秋家小姐作為半個質子，你要考慮清楚她的位置。”

“是，雲磊知道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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